一 　　2008年7月21日，南充市政协主席暑期学习会正在蓬安县举行。由于刚发生5.12汶川大地震，南充受地震波及很重，会议内容便围绕地震展开。 　　“汶川大地震后四川产业布局的调整可能及我们的机遇”、“关于南充市文峰石化工业园区选址规划调整的建议”，引起了与会者的高度关注。 　　“5.12汶川大地震对四川现有的工业体系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引起我们对南充市工业布局及石化工业园区选址问题的思考，下面请允许我以政协委员的身份向各位领导作简要汇报。” 　　报告人就是本文的主人公、南充市政协常委、九三学社南充市副主委、四川省学术技术带头人、西南石油大学教授、时任南充市政府副秘书长的秦启荣。 　　墙上陆续映现出南充市附近的地形图、卫星图、规划示意图等。演讲者轻击键盘，实线、虚线、箭头、标注，一一飞入图中，流畅、和谐，犹如琴键上的音符，体现了秦启荣为报告作的充分准备。人们听得入了神，忘记了今天是个大热天。 　　“我建议将石化工业园区的项目主体区从前期规划的文峰镇南移到嘉陵江下游的河西—羊口—李渡一带，文峰地区则作为化工园区的行政研发基地及嘉陵城区重新规划。” 　　演讲结束了，没人吱声，只有空调机呼呼地吹着冷气。 　　石化工业园区规模宏大，是当年南充市的头号工程，历经市委市政府几届领导班子酝酿才确定的，即使有问题，一般人也不敢碰。 　　今天是南充市政协的高端会议，市政协正、副主席、各专业委员会主任、各区县政协主席，市委组织部部长、统战部长均在座。 　　“看来我们当初在考虑石化产业问题时，不够冷静，对园区的选址考虑不周。” 　　有人说话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园区选址的主要决策者杜光辉！ 　　杜光辉现任南充市政协主席，当初确定南充市石化工业园区的选址时，他是市长。 　　“像这种问题，能够研究得这么全面、这么透彻，而且还敢于说出来，在全南充市还只有你秦启荣。”杜光辉说。 　　二 　　为什么全南充市只有秦启荣敢于说出来？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2007年9月，秦启荣作为四川省委组织部选派挂职干部，任南充市政府副秘书长，组织上分配给他的工作是，协助南充市石化工业园区的建设工作。 　　作为任期仅两年的挂职干部，能做多少事？作为市政府副秘书长，会有多大的权力？秦启荣对自己的定位是：把上级分配的工作努力做好。 　　南充市石化工业园区选址于嘉陵区文峰镇的方案几年前早已确定，名字就叫南充市文峰石化产业园区，而且已经进行了环境、安全、地质灾害等八大技术评估，国内一家知名的规划设计院做出“控制性详规”并通过了评审，地质勘查已经完成，投资5000多万元的入园大道也已开工建设。 　　秦启荣要做的工作就是协调各部门的关系，落实文峰石化产业园区的规划建设项目。 　　但在对文峰园区“控制性详规”进行评审时，作为地质学教授的秦启荣，发现文峰镇沿江一带找不到可以修建港口水域，港口应当建在凹岸，而文峰沿江都是凸岸、水浅，规划中的许多项目布局实际根本无法实现。 　　多次实地调研后，秦启荣越来越觉得文峰不适合修建大型化工园区，这里三面环水，一面靠山，空间狭小，上游靠近嘉陵城区，下游紧邻359°曲流地质奇观，内有“蚕桑千年第一坊”旅游景点和文峰镇等。 　　但是，这项头号工程已经通过了专家论证和政府部门的层层审批，有了详细规划并已进入实质性建设阶段，要想扭转过来，何其难也？！ 作为挂职仅两年的副秘书长，按政府确定的方案把园区的建设工作落实好，也算尽到责任了；该方案已历经多方论证，职能部门及相关领导都通过了，现在仅凭一人之力提出反对意见，能成功吗？而且还有可能因此得罪身居要职的领导和各职能部门，这意味着什么？秦启荣不知多少次在心中暗暗惦量。 　　但作为学校推选、省委组织部任命的干部，又是拥有教授、博导头衔的专家，对存在的重大问题熟视无睹，既对不起学校和上级组织的信任，也对不起专家教授这个称呼。我是代表学校出来工作的啊，秦启荣也反复思量。 　　5.12汶川大地震提醒秦启荣：“得赶快付诸行动，让石化工业园区搬个家。”为了拿出有足够说服力的论证，秦启荣决定先做调查研究。 研究了南充市城市建设规划图和行政区划图，文峰镇拥有著名的“嘉陵江第一曲流”，又称为“359度曲流”。这是全国乃至世界都罕见的河流地质奇观，完全可以打造一流的旅游度假胜地，化工园区显然不能建在这儿。他把目标放到离城区再远一点的地方——嘉陵区文峰镇的下游。秦启荣继续向下游搜索目标，嘉陵区的河西、羊口、李渡，嘉陵江在这儿缓缓南移，这一带地势相对平缓开阔，又紧靠拟建中的兰渝铁路，就是这里。 　　大体方向确定后，就该实地调查了。 　　第一次去嘉陵区，秦启荣先后来到河西、羊口、李渡实地考察，正在李渡镇检查工作的嘉陵政府副区长张学军得知镇上来了个市政府的小号车后，赶到现场才发现是市政府的副秘书长到了。秦启荣无法说明真正来意，只说是到任不久，下基层熟悉情况。 为了不给基层添麻烦，更方便地开展调查，此后，秦启荣大多数时候开着私家车和老百姓“亲密接触”。 　　汽车在乡村小路颠簸，跑了一村又一村。下车后，秦启荣头顶烈日，脚踏红土，在农家院落、田间地头，与百姓拉起家常，“这一片有多少户人家、多少人口、多少田地”，“你们一家有几口人”，“种多少亩地”，“有什么副业”，“有没有在外面打工的”，“每年收入多少”，“修房的地基要挖多深”，等等等等，问得很详细，小本上写满了各种数据——这是今后拆迁安置补偿最直接的依据，关系到老百姓的生计，要真实、准确、全面。 　　历时两个月的调研，前前后后跑了二十多趟，跑遍了河西—羊口—李渡一线的山山水水，获取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初步弄清楚了基本情况，这对于一位地质学教授来说，累，但不难，难的在后头。 　　　三 　　汶川大地震后，秦启荣一边坚持抗震救灾一边着手写调研报告。7月初，报告完成，开始拟定的题目为《汶川大地震对南充城市及文峰石化园区规划的启示》，因为有前期大量的基础资料及数据作为支撑，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心，索性大胆改成更加具有针对性的《关于南充市石化工业园区选址规划调整的建议》。 　　这份建议怎么交上去，交给谁？秦启荣犯难了。因为事先并未就调研工作向市政府报告，相关领导都不知情，突然要让政府改弦易辙，难！最关键的问题是，这等于让当时刚上任的领导班子推翻上几届班子的重大决策，这是“犯忌”的。私下看过报告的朋友以及一些职能部门的领导，也直言不讳地告诉秦启荣，这个建议好是好，怕行不通了。 　　文峰化工园区的入园大道已开始建设，园区的各项评估基本完成，后续的各项工作紧接着就要开始实施，这件事拖不得啊，秦启荣一直在瞅机会。 　　7月21日，市政协在蓬安召开政协主席例行暑期学习会议，秦启荣应邀作地震知识讲座。机会来了，而且是最好的机会。 会前，秦启荣向政协主席杜光辉说起“想顺便给政协领导汇报一下挂职以来的工作，特别是关于石化工业产业及园区规划建设的一些想法”，　　杜光辉同意了。 　　这样，出现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秦启荣在建议报告中对选址调整进行了科学而又充分的论证，他分析道：河西—羊口—李渡一带可利用的土地集中、空间大，有利于中长期发展；离城区较远，安全隐患很小，对城区几乎不会造成污染；地势较平坦，地表松散土较薄，土地整治成本较低；紧靠兰渝铁路，可缩短入园铁路里程15公里，至少可节省投资4—6亿元，未来园区原材料和产品进出的运输成本也会更低；新园区人口要比文峰地区要少3/5，没有场镇及工业设施，搬迁安置至少可节约5—8亿元以上；河西至羊口一线水深条件好，沿线可建货运码头；园区下移后，原有的旅游景点和嘉陵江359度曲流地质奇观也可得到有效保护…… 　　会场上人不多，但受到的震动不小。“像这样的论证，涉及到规划、安全、环保、国土、地质灾害、水文等6大方面、17项内容，即使政府意识到该问题，也要七八个部门联合，至少花上半年以上时间和几百万元的经费才能够完成。”台下有人窃窃私语。 　　秦启荣所做的调研没花公家一分钱，调研费用都是他个人承担的。 　　 “启荣的报告应该引起我们的深思，不仅是石化园区建设问题，我们的任何项目都要有充分的科学论证，要符合科学发展观的要求。”杜光辉主席说。 　　杜光辉的务实精神让在场的干部深受感动，他的特殊角色使得秦启荣的建议被市委市政府逐渐采纳，最终全盘采纳。秦启荣如释重负，一身轻松。 　　四 　　2008年12月，原“南充市文峰石化工业园区”正式改名为“南充市化学工业园区”， 新的建设方案获省发改委批准，并作为省级开发区立项，河西—羊口—李渡一带已纳入南充市经济开发区扩区范围，今后还将申报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目前，总体规划已经完成，控制性详细规划随即开始，新的入园道路及园区基础工程已完成设计，正在建设。 　　园区所在地的嘉陵区委、区政府领导见到秦启荣非常感激地说：“你为我们嘉陵区做了一件大好事啊。”秦教授的建议一时成为当地干部群众的美谈。 　　这份建议，让南充市石化工业园区建设项目少搬迁一个场镇、少移民一万人，少修入园铁路15公里，这“三少”，至少可节约投资10多亿元，而且还解决了南充市城市面临的城市安全和污染等重大难题。 　　秦启荣在南充挂职期间所做的远不止这一件事。 　　南充位于四川盐盆中心，地下埋藏着大量天然岩盐资源，但一直没有完整的技术评估资料，秦启荣用两个月时间，深入现场踏勘，很快就组织完成了南充及周边地区440平方公里的盐资源调查评价工作。 　　另外，秦启荣编写了12万余字的《南充市天然气化工精细产品的战略研究》以及《天然气合成油（GTL）发展现状和趋势》、《天然气中硫的化工用途及产品》等调研报告，为市委市府掌握情况、科学决策提供了重要依据。促成了云天化、川化集团、泸天化、宜宾天原、大唐国际等知名企业多次组团来南充考察，洽谈投资合作事宜。 　　2010年5月，秦启荣完成了在南充市的挂职工作，回到了原工作单位——西南石油大学，继续从事他所热爱的专业研究与人才培养工作。但他留给南充的，也许多少年以后人们都不会忘记，嘉陵江也不会忘记。